我一直以为，能够看透人心是件特别让我自豪的事情。可是当一切都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时，人类的虚伪与做作让我的自豪化为匕首，一刀一刀地割断他们的喉咙……

见我血流不止，指导员赶忙给我止血。

耳根传来一声铃响，花舞漫天，乱花迷眼。空中黑红色的花瓣艳压群雪，随手接过一片花瓣，上面竟然有字。所有的花瓣都有。还来不及回神，飞花便化作缎带入眼，我全想起来了：

大约二十多年前，彼时日军已经占领上海。乔治神父和两名修女带着我们几个教会学校的孩子逃跑。已经来不及等待父母，就这样我们这些孩子的命运只能靠造化了。我们靠吃人们慌乱中丢弃的食物为生。

在苏州境内，由于日军的空袭，我们被人流冲散。慌忙逃跑中，其中一个同学被倒下的招牌压断了腿。

受伤的孩子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叫小伟，来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老师。可能平时有些清高，没什么同学和他走得很近。在当时的情况下，大家的冷漠似乎是可以原谅的吧。一个受伤的孩子摔倒在路边，周围的人却视而不见，仿佛看不见他那瘦小的个子下，外露的骨头和红肿的脚。

我心里想着，连大人都不愿意带上的累赘，我等孩童又能有何作为呢？我把仅存的一块面饼放到了他的身旁。正准备转身，他有力地叫醒了我。

“把食物留给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意义，陈寅同学，请把面饼拿回去吧。”

“你先把食物放好，等到有好心人来帮你，你就能得救了。”

“人性若有如此美好，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战争了。呵呵，你把食物拿走吧，我不需要虚伪的怜悯。”

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他在我面前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害怕，我倒是担心起他来。生而为人，我们存在的意义正是因为人性二字。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随意丢弃在这，我做不到！

“小伟同学，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快点。”

“你想做英雄也要看看你的身体吧，你才是个小屁孩而已。”

“不要再秀你那书生嘴皮子功夫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紧紧地抓牢我！”

或许他也被我的坚定的口吻震慑住了吧，瞪大双眼愣了几秒。

我从衣服上撕下一大块布给他包扎，之前修女有教我们简单的急救知识，也倒是学以致用了。起身的时候，衣服又裂开了一个口子。我索性就脱了衣服，省得破衣服碍手碍脚。

我蹲下来准备背他，一件衣服盖在了我身上。小伟脱了外衣给我，我至今记得他对我说的话：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于是我背着他一起赶路。也是幸亏他那副瘦弱的身子骨，否则我还真背不动他。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在如此艰难的时刻，这难得的友谊是我力量的无限源泉。背着小伟，我们来到了一个国际救助区。我深吸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不用逃亡。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腐臭之气。到处都是难民，骨瘦如柴，连眼珠都是白色的。

我正打算拿出面饼来吃，却被小伟制止了。

“你以为这块面饼能救你于饥饿之中吗？你一拿出来，这些难民就会蜂拥而上，你能吃到一粒芝麻就不错了。”

的确，放眼望去，衣衫褴褛的难民像被石化了的水蛭，一堆堆地黏在路上。只要他们闻到一丝血腥，就会暴露出嗜血的本性。此时的人们早就没了灵魂，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没有期待，只能静静地等死。不过，与其被恶魔蹂躏，在这里被饿死或许还是幸运的呢。

小伟可真是像小知识分子，遇事沉着冷静，以及极其理性思考的能力，让我十分崇拜。我笑着说：“那我们再坚持一晚，第二天一早趁着没人我们早点起来吃吧。”

“嗯。”

就这样我们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也相互慰藉。

“谢谢你，没有把留我一个人在那里。虽然我不怕死，但是如果可以，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你知道吗，当你身上的温度传递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才感受到自己活着。我们这么多人一起逃亡却从不说话，从不分享喜怒哀乐，唯有背着你的时候，我才找到了生而为人的意义。人性是建立在互帮互助和信任的基础之上的，然而自私与贪婪正吞噬着人性的美好。”

“我有点累了，不介意我靠在你的肩膀上睡一会吧。”

“当然，可以了，希望在梦里没有战争，好梦。”

“好梦。”

当阳光照耀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睁开了眼。那片刻的温暖竟让我忘记了战争的痛苦。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小伟分享面饼了。

“小伟，快醒醒，快醒醒，我们快找个没人的地方吃东西吧。”

可我无论我怎么推，他还是没有醒。我摸着他的手，已经没有了温度，才发现我们身下已是一大片血泊。

我嚎啕大哭起来，引来了其他人。原以为我的悲伤与痛苦可以得到其他人的怜悯，然而换来的却是我苍白的绝望。饥不择食的人们开始啃食小伟的尸体。我拼命地想要去阻止，被人一脚踹飞，此时的人们是多么的“威武”。被战争摧残的人们，在如此危机的关头，非但没有互相帮助，而是相互蚕食。

我根本无力阻止。其实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心想：如果没有带小伟一起走，他是不是能够得救？这份自责和自愧持续至今。

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子忠，你就是当年的小伟吧，因为怕自己拖累到我，选择自杀的人。真是自作聪明的家伙，哈哈哈哈。”

我边哭边笑，从地上爬了起来。

“现在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呢，陈寅同学。”

邪恶变为善良，善良变为虚伪。藏青出于蓝，化为我的左眼。被冰锥刺瞎的左眼开始发热燃烧，黑红色的兰花在火焰中燃烧，在花盛开的瞬间，我睁开了左眼。

“孙玲，向我展现你的衷心吧。”

指导员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以光速躲避无限冰锥，绕到了冰神的背后。在举起双手的瞬间停止了。她的眼睛被冰封了。

“真是了不得，生而为人特别是女人，你已经展现了绝对的勇气，我不会杀你，但是作为对你的惩戒，就让你在无尽的黑暗中度过余生吧，哈哈。”

“啊，什么。怎么可能？”

指导员手上的针直直地插入冰神的脖子。

“我手上的眼睛也是神赐的呢。连人心都能看破的天眼，看破神穴也不在话下。”

……

雪停了，花也落了。我开始恢复了意识。在一望无际地兰花田里，我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隔着土壤，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谢你没有留我一个人。”

“你是谁？”

“花开花落，生生不息。如今你已经沾染兰花香气。”

“什么、什么意思？”

“好好活着，为你自己而活……”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透过右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我吃力地伸了伸手。

“这位同志，你总算醒了，赵医生，太好了有了第二位生还者。”

“发生什么情况了，医院？”

“昨晚，你们农场发生大火，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烧死了。除了你之外只有一位生还者。”

“是谁，杨子忠？”

“很抱歉。所有名单里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还有一位幸存者是你们的指导员孙玲，可惜她的眼睛被熏瞎了……”

有一个梦一直缭绕在我的心头：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我内心所想会幻化成周围的回音，只有心如止水才能感受到光。我顺着光奔跑着，一旦心有旁骛光就会消失。在我最接近光的时候，我听见了云雀在唱歌，闻到了百花香，当我推开光之门后，又是一片漆黑的屋子，周而复始。

下期预告

刹那间，树上站满了乌鸦。然后在那位白族姑娘的指挥下，猛地向那几个土匪袭来。枪声、鸟声、羽毛落地声。漫天的羽毛阻挡着我的视线，当最后一根羽毛落地的时候，地面呈现了四具带血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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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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