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松涛：作家，学者。著有《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辋·王维》《〈心经〉初见》《民间的阳光》《嚼雪录》等。现居北京。

马兰草的故事

文/胡松涛

一支穿草鞋的革命队伍行进着，向着自由，向着太阳……

班长张思德带着全班战士匆匆行军，为了赶时间，他和战友们抄山间小路疾步行走。山路费草鞋，打好的草鞋才穿几天就被磨得七零八碎，石头磕碰得双脚生疼。张思德正一溜烟地走着，一个趔趄，差点被蓬蓬野草绊倒。张思德问身边的老乡：“老乡，这草叫什么名字？”老乡说：“这是马兰草，毛驴要是被它缠住腿脚，都很难脱身，都叫它‘扯倒驴’！”周围升起一片粗犷的笑声。

张思德扯扯那蓝莹莹的草叶，使很大的劲也没有扯断，就掐下草芯中那朵摇摆的蓝花，插在自己的背包上。

马兰草是陕北最常见的野草，湍流边，峻岭上、长林里、荒地中，到处都有它的身影，到处都是它的家。春天抽条吐绿，遇点雨水就疯长，条带状的叶子，不怕脚踩，不怕车轱轳轧，不怕干旱，叶子能长到三四尺长。到了夏天，湛蓝的马兰草草芯里开出紫蓝色的花，像燃烧着的蓝色火苗，引来一群蜜蜂和蝴蝶。秋天枯黄的叶子结着白霜，冬日里被一把野火烧掉了。老乡不那么待见马兰草，因为它没啥大用处，除了防止它往庄稼地自由蔓延而铲除它的时候，平常日子里几乎没有人看它一眼。

行军休息的时候，战士们都趁机用破布条捆绑修补自己的草鞋，破布条也是短缺的。陕甘宁边区处于被封锁被“围剿”中，部队没有稳定的给养保障，吃的穿的都靠自己动手。张思德盯着马兰草出神，长长的叶子，柔韧性这么强。他说：“这草也许可以打草鞋。”老乡说：“马兰草叶子割手，上面还有小刺，牛羊都不吃，打草鞋扎手，穿起来扎脚。”

行军又开始了，张思德想起长征中一、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合时，曾经看过一个叫《破草鞋》的独幕话剧……。战友们见张思德不说话，就开玩笑说：“班长，小心‘扯倒驴’。”张思德笑着说：“长征中要是有头毛驴，能少死好多战友。”有的说：“马兰草故意拉张班长的腿，它不会是千年狐狸精变的吧？”快回到宿营地的时候，张思德割了一捆马兰草背在身上，战友们不知道张思德要干什么。

这是一九三九年的秋天，八路军留守兵团的张思德差点被一棵马兰草绊倒，他记下了马兰草的名字。马兰草，这种在荒凉大地上生长千百年的野草，第一回进入革命者的视野。或许，野生的马兰草，一无用处的马兰草，一直等在路边的马兰草，千百年来等的就是这一天呢。巧的是，这一年秋天，陕甘宁边区振华造纸厂的技师华寿俊也差点被马兰草扯倒，他的目光也凝聚在马兰草上。

国民党顽固派对陕甘宁边区进行经济封锁，企图困死共产党人，中共中央所在地延安物资十分短缺。随着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鲁迅艺术学院、陕北公学等三十多所学校的建立，《解放》《中国青年》等报刊的出版，纸张更是供不应求。从外面买纸太贵，买不起；即使买到了，也不容易运进来。纸张的短缺影响到边区新闻和教育事业的发展。边区政府机关报《新中华报》一九三八年六月三十日刊发“启事”说：“因值抗战期间，纸张来源困难，本报自6月份起已将报纸出版份量减少一半。”革命者不能没有图书看，学生不能没有课本念，报刊也不能不出，怎么办？边区政府为了解决纸张之困，安排延安自然科学研究院的工程师华寿俊到振华造纸厂工作，分配给他的任务是尽快造出纸来。

华寿俊来到造纸厂，首先面临的是造纸原料奇缺。用农作物秸秆做原料，纤维强度太低，况且谷草、秸秆又是大牲畜的主要饲料；用树木做原料，成本又太高。这让华寿俊很是苦恼。一天，他在半山坡开荒时，一丛修长的叶子挡住了锄头的去路，他一锄头刨去，使劲拉了几下，没有把野草拉断，反而被野草拉得打了个趔趄。他蹲下身子，只见这丛野草高高低低地站在阳光里，紫蓝色的花朵上爬着两只毛茸茸的蜜蜂。

华寿俊问：“这草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人介绍说：“这叫马兰草，当地群众称为‘扯倒驴’。”华寿俊看到，漫山遍野生长的都是马兰草，蔓生得把路都覆盖了。华寿俊“放下锄头，两条浓黑的眉毛一皱，棕红色的面颊，掠上一道严肃的光辉，站在开满兰花的马兰草坡上默默地思索”（罗夫：《马兰草——一位青年化学家发明的故事》）。马兰草草叶草茎的纤维如此坚韧，令华寿俊心中一喜：如果把这种草作为造纸的原料，不但成本低廉，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支穿草鞋的革命队伍行进着，脚比路长，人比山高。

张思德对着马兰草出神。他左看看右看看，就从马兰草身上看见一双又一双结实的草鞋来了。马兰草叶子不是扎手扎脚吗，把它收拾软乎了它还扎人吗？怎样把它收拾软乎呢？张思德先把马兰草晒干，用水泡透，然后再把马兰草蒸一蒸，捞出来晒干，经过这一系列“工艺”，再一摸马兰草，每一叶都柔软。张思德挑选长的马兰草拧成绳子，有的拧四股，有的拧三股，四股的打草鞋底，三股的打草鞋帮。马兰草草鞋打出来了，他穿起来一试，柔软又不磨脚。他给班里的战士每人打了一双。马兰草打的草鞋可真耐穿，山地行军可以穿十天半月，如果没有行军，能够穿一个来月。战友们高兴得把张思德抬起来，喊了声“一、二、三”，把张思德抛向空中，战友们没有去接张思德，眼看他自由落体——落到一堆马兰草上。战友们一个个开怀大笑，一个个抱着马兰草把张思德埋在了草堆里。这一堆马兰草，是战友们割来的，是给张思德班长打草鞋用的。从前行军中没人理睬的马兰草，为革命战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