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兰花草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墙根下,希望花开早。

小时候,在大山里度过。每天行走在粗线条的大山脊背上,沟沟拌拌都如履平地。疯跑了一天,黄昏时,伴着村里谁家娘亲拉长的呼唤声呼啸而来,我成了村里的“野孩子”,丫头不是丫头,小子不是小子,那副野里野气的样子,总让父亲轻轻摇头轻轻的叹息:唉!这可怎么行呢?

只是,每次山里玩够了回来,我喜欢采一捧香野里的花,央告父亲给我插在罐头瓶子里,供在桌前,每天换水,不时看看。这似乎让他觉得我遥遥还是个女孩子的样子。

有一天,城里赶集的父亲带回来一个漂亮的书包,厚实的帆布,显着粗糙而又紧致的光泽,书包的一角,朴素的蓝色底子上绣着一朵精美的兰花草,修长的枝叶一直延伸到书包的正中间,高洁而又不张扬的摇曳着。中间一簇花苞,还没有开放,像极了我从山里摘回来的那一束。

我正兀自摩挲着书包上精美的刺绣,父亲说:丫头,喜欢这书包吗?

我点头。

那就每天背上它,去上学吧!

哦,我的兰花草!

大学的时候,家里拮据,每个月的生活费就只有元,学校给每个师范生每月再补助,这就是我一个月所有的支出。买生活用品、买衣服,还有买书,有时候难免囊中羞涩。但是我不忍心向父母要钱。就参加了校园里的“大学城”勤工俭学。和我的同学每个周末相跟着乘坐那辆38路公共汽车去城里做家教,辅导小学生和初中生的英语。每一次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嗅着南国城市里空气中时时飘散的各种花的香气,我就寻到了小时候在山野里奔跑的感觉。有时是一株蝴蝶兰翩跹在树下,展翅欲飞的样子让人心动;有时是挺拔的紫竹,脱土而出,张扬着桀骜不逊的身躯应风摇摆;有时是高贵的丁香,从空中撒下细碎的流芳。但是,我觉得,这些都不及我的家乡,土黄色的山坡上,一株低调而又沉静的兰花草。

父亲送我的那个绣着兰花草的书包,我背到三年级就不背了,书包太秀气,早已装不下那么多棱角分明的书本。母亲为我亲手缝制了一只更大的书包。兰花草的书包就挂在床头上,专门收集那时流行的小卡片、小人书。后来我倒忘了搁置在哪里,但是那珠兰花草却一直摇曳在我心里。

现在,身为一名教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课堂上凝神思索的模样,我又会想起小时那首时时哼唱的歌: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

一株兰花草,是童年的芳香,是父亲的希望,是成长的足迹,也是一路走来,我不能忘记的初心。

上面是我写的一篇征文。文中的兰花草,其实是另一种记忆中的草,精巧的叶子,蓝色的花朵,像极了兰花。但是家乡的大山朴实至极,空谷幽兰这样空灵美好又高雅的风景,家乡的大山里似乎很难寻觅。记忆中这珠草没有正儿八经的美名,村里人就叫它做“小草”。

小草,小草,这哪里是某一种草的名字呢?这分明是所有卑微不起眼的草类统称啊。但是,说起“小草”,大家就知道,说的就是它,一种中草药。

它的身上却有着更为深重的故事。

小时候,村里人一到农闲就去山上挖草药,丹参、何首乌、翻白草,都能挖的到,小草,也是其中一种,它的根是值钱的部位,晒干了可以论两卖,可见它的稀有与难得。

小草就喜欢在崖顶、砾石的缝隙里长出,肥沃的土地不适合它,越是陡峭岩缝中,它的根钻的越起劲,也越发粗壮,拔起来收获也就越多。年龄大的人挖不到它,须壮实且伶俐才办得到。

邻居业贵二哥是挖小草的高手,它放着平坦处臃肿的何首乌不要,专门去悬崖峭壁处寻小草。他开玩笑说,何首乌那玩意像芋头,一挖一箩筐,关键是不值多少钱,远不如小草金贵。小草远看稀稀落落,功力全在根上,不起眼的一棵会扯出又长又粗壮的根脉,象征着一种生长的智慧。他特别看重这草。

有时候我吃完饭在家门口小桥上玩,就看见业贵二哥挑着个箩筐出门了,随身就一柄三只叉的?头,专门挖草药的,勾土带劲还不伤根,每次我看见他扛着三叉?出门,就知道他又去挖小草了。

可是,有一天却出事了。业贵二哥从不知道哪个悬崖上跌落下来了,村里人能说出哪个山头哪座崖,说了崖的名字再加一长串的“哎呀呀呀”,我听出来凶多吉少。那是我在记忆中最早去想象,一个活人的肉身,如何从硬削的铁青色的岩石上滚落,洒一路的血,还不忘紧紧握着手里的箩筐,一直摔落下去,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里等,看有没有指望活着被救出去。

业贵二哥是那天后晌午被发现的,本来绝无可能这么早就有人找他,也是他命大,只因在崖顶的时候跟放羊的文禄爷爷打了个招呼,随即不久滚落悬崖,文禄爷爷留心了一下,觉得他不会走那么快,一瞬间就翻了山不见了?这一定睛,哎呀娘啊,一路的血!赶紧吆喝,山上各处挖药的过来把人抬将出来,还有口气,医院。

还真是命大,业贵二哥过了几个月就出院了,还活着,只是不能再去挖小草了。断了不知道几根肋骨,头上有一道骇人的长疤,常在小桥上蹲坐着,很多年,都在小桥上蹲坐着。他有时从家里拿了一只碗,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看着上山挖药的人走过,他就高声喊一声:临近可没有小草了,我挖干净了,十年八年长不出来!挖点何首乌就行!

等人走过,他再说,哪个什么山上什么崖上那一片啊,挖了能卖好几百!

我一直不明白,他对别人的告诫,是因为自己吃了大亏不想别人去冒险,还是想自己有一日能再爬上那座高崖去挖他曾经看下的那一片药呢。

这个问题永远也没有答案了。后来的业贵二哥再也没能爬上高崖去挖药了,后来的业贵二哥就死了。

这小草让我记住了山里人的悲怆与苍凉,命硬且坚,然抵不过生的艰难。我为我的这家邻居写过两篇文字,一篇是写业贵哥的老婆,得了哮喘不治而终,大口大口喘着气死掉的贵嫂子。这一篇因为一株小草,想起了死生一条命的业贵二哥。这家人最让我感怀泥土里的生命,是如何哀哀切切过一生的,就如那珠卑微不知命如何的小草,兀自随风摇曳着生活的苦辛!

好像有点沉重了。

我百度了很多图片,找到了“小草”,它的药学名叫——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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