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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有一款娇兰香水：站在其他美轮美奂的娇兰经典旁就像一株含羞草。虽然鲜为人知，但依然在售，且还是娇兰香水中最精致细腻、最富诗意的作品，极尽所能展现了香水艺术在印象主义方面的创造力，以至于被称作“伍尔夫的忧郁气息”，那就是AprèsL’Ondée。香水评论家卢卡·图林曾说：“它那神圣的名字代表了寒冷、忧郁的香水。与神秘黄昏的L’HeureBleue相比，AprèsL’Ondée活跃于白昼，与前者构成了精准无误的鲜明对比，令人啧啧称叹……这份简约、怀旧、毫无矫饰的美令AprèsL’Ondée成为娇兰香水中的一个特例”。（一）时代背景从普法战争结束（）到一战开始（），欧洲大陆进入了美好年代。在这短短的四十年间，西欧的艺术与社会活动蓬勃发展、日新月异：工业革命一路凯歌、市场涌现大量的年轻劳动力、政府收取极低的税费。马车和汽车双驾并驱，客轮与飞机开始征服新的领域。女性告别了扭捏的裙撑和紧身胸衣，骑上了自行车。世界上第一家百货公司乐蓬马歇成为“人来人往的商业大教堂（左拉语）”，职业女性开始享受购物的喜悦。其中，巴黎更是成为美好年代的城市标志，以至于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咒骂它是“世界淫窝”——既是任何一座德国城市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从年到年，巴黎共举办了次国际会议，是伦敦的4倍。年4月，巴黎第五次举办世博会，参观人数多达万，比当时的法国总人口还要多。巴黎不仅是光之城，更是欧洲的文化之都。法兰西喜剧院，著名女演员萨拉·伯恩哈特一枝独秀；花街27号，格特鲁德?斯泰因在墙上挂满了现代艺术；蒙马特高地，毕加索卖出了三十幅画，赚了法郎；卡皮西纳大道，印象主义用“有色眼镜”描绘自然景观，首次走入公众视野；高级定制继承了拿破仑第二帝国的精致复杂，在巴黎风起云涌；“派对动物”保罗?普瓦雷用眼花缭乱的缤纷色彩乔装打扮，比如烟草棕色的西装、鲜红色的马甲、紫色的领带，成为圣奥诺雷市郊路的一处盛景……在巴黎，你可以享受丽兹酒店的早餐，看着路上漫步、骑马或是骑车的行人；下午参观卢浮宫、展会、私人沙龙、马术比赛；傍晚回家探望家人，顺路瞧一瞧自己的设计师和香水店；晚上来到歌剧院或是晚宴，和贵族绅士、夫人觥筹交错；最后在蒙马特区的舞厅、咖啡馆，伴着吉普赛音乐一醉方休。女神游乐厅和红磨坊是狂欢的花柳繁华地，妓院和情妇则是浪荡公子的温柔富贵乡。但这也是西欧最后的辉煌。“德雷福斯事件”的阴影挥之不去；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愈发紧张；“现代艺术之父”保罗?塞尚在风雨交加的一天离世……虽然田园牧歌的罗曼史掩盖了这层暗涌，但世界的中心已经渐渐转向大洋彼岸。现在，让我们暂时忘记那四年的战争。在美好年代，化学实验室不仅奉献了火药、染料，还有强烈的、罕见的、便宜的合成香料——它们虽然肉眼不可见，但却渐渐走进勇于探索的调香师心中。（二）雅克·娇兰每当我们提及“现代香水”，总离不开这三个人：保罗?帕尔凯是文字记载的第一位将合成香料（香豆素）用到香水中的调香师，其代表作为FougèreRoyale（乌比冈，）。艾梅?娇兰是第一次创作抽象香水而非模拟自然的艺术家，其代表作为Jicky（娇兰，）；弗朗索瓦?科蒂是现代香水风格的伟大开拓者，其代表作包括L’Origan（）、Chypre（）和émeraude（）。除此之外，也有人会将浪漫主义的甜品师雅克?娇兰列入其中。年，雅克?娇兰诞生于娇兰家。他的哥哥是皮埃尔（-），父亲加布里埃尔负责公司业务，叔叔是家族第二代调香师艾梅?娇兰。由于艾梅?娇兰膝下无子（越来越多的资料暗示他是一位同性恋），加布里埃尔决定让两个儿子进入公司。兄弟二人沿袭了父亲的传统，先在Monge学校学习，然后接受香水培训。而雅克?娇兰倍受叔叔的喜爱。年，艾梅?娇兰正式退休。或许是家族基因，雅克?娇兰在16岁时创作了人生的第一款香水Ambre（），证明了自己的天赋和创造力。年，雅克?娇兰正式成为家族第三代调香师，从此开创了半个世纪的传奇。雅克?娇兰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金色的图章戒指，上面镶着一枚石块，刻有JG的姓名首字母和一个蒸馏器，代表了调香师的身份。在旁人看来，他是一位情感细腻、嗅觉敏锐的梦想家。他长相俊俏，一头深色的头发和浓密的胡须，颇似花花公子。但其实，他不善言谈、刻板严肃、甚至有些孤寂。“他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儿子让-雅克?娇兰说。一方面，他沉浸于个人爱好之中，比如赛马、美食、歌剧、园艺、文学、侦探小说等，这些都成了他源源不断的灵感之源；尤其是印象主义艺术，更是深得雅克?娇兰的欢心。他收藏了大量印象主义绘画，包括莫奈、雷诺阿、阿尔弗雷德?西斯莱，挂在勒让德路豪宅中诺大的客厅里。通常，没有人可以自由进出这间“秘密花园”。他像那些古怪的收藏家一样紧闭房门，花几个小时默默欣赏、观察这些精美的绘画，废寝忘食。他也想探索光线对色彩的影响，就像那些印象主义画家，捕捉朦胧之美背后的永恒。另一方面，他喜欢空旷的空间、无尽的天空、寂寥无人的树林。离群索居的生活带给他安静的创作环境，以及高度自律、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而不是随心所欲地“意外手抖”。他只允许一名助手进出实验室，负责搬运重物。在安静的实验室里，雅克?娇兰静静地坐在角落，仔细比较手中的样品与头脑中的概念，周围摆着各种尺寸的瓶罐、试管、试香纸，地上、桌子上洒落一堆形状各异的纸片——娇兰家族有一种独特的“剪刀法”，即剪去多余的试香纸、控制气味的强度。因此，如果你在傍晚下班时看一眼他的实验室，就会发现桌子上、地面上都是剪掉的试香纸。“雅克?娇兰是一名孤独而不知疲倦的工匠”，伊丽莎白?德?费多在《娇兰罗曼史》写到。“他从不停滞、沾沾自喜，他可以为一个项目投入几个月、甚至一整年。而他的作品也展现了永不过时的技巧”。为了随时检验自己的新品、判断作品的完成度，雅克·娇兰会随身带着样品，无论是骑马还是居家，无论户外还是室内——“在工厂，他说，我什么都闻不到”，他说。香水要匹配客户，包括服饰、家居、艺术品。只有经过一系列试验和矫正，香水才能完整表达最初的情感。同时，雅克·娇兰继承了叔叔的“遗产”：酷爱现代化学和新技术；以至于德莱尔公司都把他看做化学专家。而这份安静和孤寂也给予他极大的创作自由，可以试一试新发明的芳香分子，比如桃醛内酯、乙基香兰素、胡椒醛、香叶醇等；而不必像今天得调香师，每天被品牌经理的市场调研、大数据算法所打扰。他邀请了化学家朱斯坦·杜邦（JustinDupont）担任娇兰的原料科学总监。有趣的是，虽然他将这些革命性的合成分子加入了配方，名字却颇为古雅：MouchoirdeMonsieur（绅士手帕）、VoilettedeMadame（贵妇面纱）、BonVieuxTemps（美好往昔）、Muguet（铃兰）、RuedelaPaix（和平街）……伴随法国殖民地扩张的步伐，雅克·娇兰的朋友、家人、供应商、商人旅客也为他带来世界各地的珍奇异宝：比如新喀里多尼亚岛和吉布提的龙涎香、马提尼克岛的麝香锦葵、中南半岛的八角茴香、法属圭亚那的锡兰肉桂和玫瑰木、马达加斯加岛的香叶天竺葵、留尼旺岛的岩兰草、科摩罗岛的依兰花、中国的麝香。这些嗅觉宝藏和奇闻轶事都在刺激雅克?娇兰的想象力。雅克?娇兰一生创作了四百多款香水（包括许多私人订制），几乎每年2、3瓶，成为娇兰最高产的调香师。其中还包括许多脍炙人口的传奇神话，比如L’HeureBleue、Mitsouko、Shalimar、VoldeNuit等。同时，他也将娇兰香基发扬光大：这种签名般的气味源自Jicky，但却几乎出现在所有雅克?娇兰的作品中，只是不同香水中比例不同。（三）竞争与创新年，娇兰是巴黎人尽皆知的高档化妆品牌，包括各种香气的香皂、唇膏，如香草、茉莉、玫瑰、金合欢、马鞭草、康乃馨等。还有备受欢迎的面霜，比如“淑女肌秘”面霜（SecretdeBonneFemme）——海军蓝色玻璃罐搭配银色锡盖，轻盈的质地散发着香堇菜和玫瑰的芳香，成为娇兰最负盛名的护肤品。当然，娇兰最主要的产品就是香水。当时的新型社会女性，诸如JaneHading、萨拉·伯恩哈特、CécileSorel不仅喜欢汽车、赌博、运动，还同样喜欢娇兰香水，比如Tsao-Ko、PaoRosa、VereNovo、A?Loé。《巴黎之春》杂志曾这样赞颂：“在赛马场的激情氛围中，魔法师娇兰喷了一点JardindeMonCuré、二十滴Tsao-Ko以及些许Jicky——突然，仿佛魔术变幻，平平无奇的场景变得诗情画意，沉闷窒息的气氛被瞬间点亮……”Jardindemoncuré、Atraverschamps和Voilàpourquoijaimaisrosine二十世纪前，人们喜爱风景、花卉或名人香水，比如JardindeMonCuré（神父的花园，）、DixPétalesdeRoses（十瓣蔷薇，）、PrinceZurlo（祖洛王子，）。进入新世纪，香水成了情感的翻译，一种新的潮流正在诞生，比如雅克·娇兰为巴黎世博会设计的VoilàPourquoiJaimaisRosine（所以我爱罗茜纳，）大获成功。“每一款成功的香水都代表了一个最初的梦想”，他说。“尽管雅克?娇兰尽可能与世界保持距离，回避任何繁忙的社交生活；但他始终留心观察、认真倾听那些优雅的巴黎女性……观察她们如何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与时俱进”，伊丽莎白?德?费多写到。和当时的大多数伟大调香师一样，女性才是他的灵感缪斯——而且娇兰的确有一款香水名为Muse。“我一直为共同生活、真心所爱的女人创作香水”，雅克?娇兰告诉孙子。安德烈·布费（AndréeBouffet）“他对女性有一种独特的偏好：简约、优雅。但心底却只爱一个女人，那就是他唯一的、美丽的莉莉”。伊丽莎白·德·费多接着写到。年，雅克?娇兰和安德烈·布费成婚。安德烈·布费是一位金发美人，出生于法国里尔的新教家庭，被雅克?娇兰亲切地称呼为Lily。“她的相貌与众不同：一头金发、双眸蓝色，看着像英国人或德国人”，菲利普?娇兰回忆说。由于二人坚持采取新教婚礼仪式，雅克?娇兰还被法国天主教会开除了身份——在当时，宗教之事也足以成为社交绯闻。因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雅克?娇兰是如此真挚地爱着安德烈?布费。而AprèsL’Ondée也可能是为了纪念他的新婚妻子——毕竟结婚次年，这款香水就诞生了，那时他才32岁。

VoilettedeMadame和AprèsL’Ondée

但是抛开这些精致的浪漫，雅克?娇兰并不是一位具有开创性的调香师，他更专注于精雕细琢。在他一生的四百多件作品中，许多都是彼此的变形、移位。换句话说，这些作品存在一条隐形的“遗传染色体”。据GraceHummel介绍，AprèsL’Ondée配方源于雅克?娇兰早期的一件作品：VoilettedeMadame（）。年，雅克?娇兰为朋友的婚礼准备了一套香水：VoilettedeMadame送给准新娘，以粉质香堇菜、轻盈的麝香为核心，是雅克?娇兰对香堇菜/紫罗兰酮研究的成果之一。MouchoirdeMonsieur送给准新郎，以理发店气味的皂感薰衣草为核心，非常类似Jicky，深受法国男演员让-克洛德·布里亚利、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的喜爱。二者都采用了新艺术风格的三角形“蜗牛瓶”。

LaRoseJacqueminot海报和瓶器

就在雅克?娇兰探索紫罗兰酮的时候，另一位调香师也在探索新型粉质花香，那就是弗朗索瓦?科蒂。这个才华横溢、野心勃勃的科西嘉人正在打破香水行业的陈规旧习。作为新人，弗朗索瓦?科蒂拥有两种宝贵的财富：初学者的单纯与幸运。他既不用受制于公司传统，也不会受限于时代规则。在他看来：此前的香水都缺乏想象力，就像路边小贩兜售的杂货，不值一提。而他的第一件“脱销”香水LaRoseJacqueminot（）就采用了大量新型格拉斯玫瑰净油；溶剂萃取的纯度完全超越了传统的蒸汽蒸馏。此外，他还加入了两种合成原料：玫瑰醇香基（玫瑰/香叶天竺葵精油的核心成分，法国罗纳普朗克公司出品）和紫罗兰酮香基（香堇菜的主要合成原料，德莱尔公司出品）。年的L’Origan更是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潮流，被誉为世界上第一款轻柔东方调，奠定了现代东方调的基础。

雅克·娇兰和弗朗索瓦·科蒂

显然，雅克?娇兰对这种结果“大为光火”：因为弗朗索瓦?科蒂身上拥有一种“暴力魅力”，而这正是现代女性所渴望的。不过他并不嫉妒弗朗索瓦?科蒂的天赋；相反，他非常欣赏后者的奇思妙想，并从中获取了取之不尽的灵感。所以AprèsL’Ondée不仅以两年前发表的VoilettedeMadame（香堇菜协和香）为基础，还结合了雅克?娇兰对L’Origan的辛香-粉质花香的探索（甚至包括一些成分，比如胡椒醛、Bouvardia?），只不过更为纤细空灵、惹人怜爱；六年后，雅克·娇兰对这一主题深入改造，贡献了L’HeureBleue。（四）核心成分“从零开始的优势无可匹敌：就像第一面完美的帆板、第一架小型喷气式客机（法国南航SE“快帆”）以及第一款重要的胡椒醛香水。散发着杏仁、花香的胡椒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苍白粉质、春意盎然的金合欢，照出耀眼的纯白光芒——这在AprèsL’Ondée中得到了完美展现”，卢卡?图林写到。在二十世纪初，新艺术风格的柔和曲线不仅是视觉盛宴，也是嗅觉符号：人们贪恋那些温柔浪漫、羞涩娇嫩的气息，如南美天芥菜、香堇菜、鸢尾根香、香草。而雅克·娇兰的标志性特征——正如娇兰香水研究者乌尔里克?汤姆森所说——就是馥郁的花香、甜美的琥珀、温柔的粉质、普罗旺斯的草本以及大量的硝基麝香；而这些恰好满足了消费者的需求。与此同时，AprèsL’Ondée也“进一步彰显了娇兰的风格：巧妙使用合成原料，始终强调天然香料，并尽可能准确地表达嗅觉创作的无限可能”，伊丽莎白?德?费多写到。AprèsL’Ondée之于古龙水正如印象主义之于新古典主义学院派，用到了诸多新兴原料，包括胡椒醛（苦杏仁/樱桃）、紫罗兰酮（香堇菜）、丁香酚（康乃馨/丁香）以及对甲氧基苯甲醛（茴芹/山楂花）。1.南美天芥菜与胡椒醛

南美天芥菜（Heliotropiumarborescens）

南美天芥菜原产自秘鲁，天芥菜属，故得此名。灌木丛上娇小的白色、紫色花朵散发着类似香草、杏仁饼、樱桃派、牛奶、欧丁香、锡兰肉桂的浓郁香气，令人垂涎欲滴，以至于我国花卉培育者最初称其为“洋茉莉”、“香水草”。维多利亚时期，欧洲人引入了南美天芥菜并尝试提炼天然香油；但娇嫩的花朵无法承受热量和高压；而脂吸法更导致其价格不菲。直到年，Filtig和Mielk才发现了一种成分，气味类似南美天芥菜，于是命名为胡椒醛（又名“洋茉莉醛”）。年，Barth确定了胡椒醛的分子结构。年，Eykmann用黄樟素合成了胡椒醛。因此，香水中的“南美天芥菜”基本就是胡椒醛。作为最早合成的人工香料，胡椒醛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起就成为了香水、香皂行业的常客。年，弗朗索瓦·科蒂也在L’Origan中加入了香豆素、胡椒醛。同年，他还在温暖的东方调AmbreAntique中使用了胡椒醛，迎合人们对异域东方文化的向往。在LHeureBleue（娇兰，）中，雅克?娇兰用胡椒醛连接了草本尖锐的茴芹与甜美粉质的香草琥珀。

AmbreAntique和胡椒醛

由于胡椒醛异常强大，因此要格外小心，以免盖过其他香气。比如AprèsL’Ondée的胡椒醛添加量就非常谨慎，以至于在水粉画的LHeureBleue面前，AprèsL’Ondée更像水彩画。这也证明了雅克?娇兰绝不是大胆的开创者，而是精雕细琢、小心谨慎的完美主义者。有趣的是，近几年科学家对南美天芥菜的香味进行了分析，发现其主要气味由苯衍生物（如苦杏仁/苯甲醛、金合欢/对甲氧基苯甲醛）、萜烯衍生物（如芳樟醇、罗勒烯）以及饱和醛（如癸醛、庚醛）等构成，而不是胡椒醛。事实上，胡椒醛主要存在与香草、樱桃、烟草、黑胡椒等。除了轻盈粉质的胡椒醛，雅克?娇兰还加入了清凉、略显凌乱的木质紫罗兰酮，进一步强化轻盈、放松、温柔、慵懒的香甜粉质。2.香堇菜与紫罗兰酮

香堇菜（Violaodorata）

或许，没有哪些花朵能比紫色的香堇菜更能代表浪漫、温柔、贞洁、谦逊和早春。约瑟芬与拿破仑成婚时，身披香堇菜刺绣的婚纱；歌德、莎士比亚、普希金等文学家将它视作爱情的信使，“我还看见许多鲜花，但没有一朵不从你那里偷取芬芳和婀娜”；法国人把香堇菜做成甜品糖果，色香味俱全；图卢兹甚至把香堇菜定义为市花……但同时，它也象征着悲伤、死亡，出现在红颜薄命的女子墓前，“愿她的娇美无暇的肉体上，生出芬芳馥郁的紫罗兰来（《哈姆雷特》）”。香堇菜原产自地中海，花瓣和叶片都有独特的香味；其中，花瓣带有类似臭氧的轻盈花香。早在中世纪，《草药之德》一书就写到香堇菜是最重要的芳香花朵，“娇美的玫瑰、纯白的百合以及它们的馨香，都无法与芳香的香堇菜相提并论。”如今，香堇菜气味几乎充斥于所有日化产品；但香堇菜香油曾经是最昂贵的花香原料，甚至超过了天然麝香。十九世纪末，每公斤香堇菜香油需要消耗33吨花瓣，相当于今天万美元！由此可见，合成香堇菜是当时香精化学家的重要工作内容之一。

费迪南德?蒂曼和VeraVioletta

当然，紫罗兰酮的发现史也充满了现代化学的偶然与巧合。年，柏林大学的费迪南德?蒂曼（FerdinandTiemann）和保罗?克吕格尔（PaulKrüger）开始着手研究香堇菜气味。但香堇菜香油造价高昂，不适合科学研究；于是他们选用了白鸢尾（IrisPallida）根净油替代——因为费迪南德?蒂曼认为后者“闻起来类似香堇菜花朵”，而且价格更便宜。经实验，二人发现鸢尾根净油含有70%的特定芳香物质，结果误以为这是“鸢尾酮”（但事实上，这就是紫罗兰酮）；并且想要用这些“鸢尾酮”合成香堇菜，自然无疾而终。就在他们用硫酸清洗烧瓶时，费迪南德?蒂曼闻到了香堇菜的花香！换句话说，他们的确发现了紫罗兰酮。五年后，二人又发现了甲基紫罗兰酮。从此，紫罗兰酮家族成员层出不穷。等到五十年代，诺贝尔化学奖得主鲁日奇卡从香堇菜中提取了天然紫罗兰酮异构体和二氢紫罗兰酮，证明了该物质是香堇菜气味的来源。最近一项顶空技术分析也表明：香堇菜气味含有35.7%的α-紫罗兰酮（清新花香）、21.1%的β-紫罗兰酮（木质鸢尾）以及18.2%的β-二氢紫罗兰酮。三者共占香堇菜气味结构的四分之三。此外，在种芳香植物中，4%含有α-紫罗兰酮、16%含有β-紫罗兰酮，11%含有β-二氢紫罗兰酮。因此，你几乎可以在所有现代香水中发现紫罗兰酮成员的身影。紫罗兰酮不仅易于使用，而且物美价廉、风靡一时，为现代香水艺术带来了技术性革新。在此之前，Pinaud、Delettrez和Millot等老牌香水屋还在使用天然香堇菜香油。但从此之后，绝大多数香堇菜都以紫罗兰酮为主，比如芬美意（当时名为许伊和纳夫香精公司）的第一款合成香基Iralia?就以甲基紫罗兰酮为主。据记载，VeraVioletta（香邂格蕾，）是最早使用紫罗兰酮（α-紫罗兰酮和β-紫罗兰酮）的香水。年，雅克·娇兰在FleurquiMeurt中使用了德莱尔公司的合成香堇菜香基（据推测，该原料很可能就是紫罗兰酮家族成员）。年的苏联香水RedMoscow（NovayaZarya）则含有75%的紫罗兰酮。年，索菲娅·格罗伊斯曼更是在Trésor（兰蔻）中添加了大量的甲基紫罗兰酮，开创了九十年代的香堇菜风潮。

RedMoscow和Trésor

除了花香特征（香堇菜、康乃馨等），紫罗兰酮的木质气息也被不断开发，比如香奈儿公司就使用了独家香基BoisdeViolette?（法国罗伯特）。以至于化学家ErnestGuenther曾经写到：法国的香堇菜种植业在一战后就基本消失了。今天，人们只在南法保留了天然香堇菜叶精油/净油。至于为什么人们会将香堇菜翻译为紫罗兰（Matthiolaincana），主要是因为民国作家周瘦鹃将Violet误译为“紫罗兰”，以讹传讹直至今日。雅克?娇兰用这种紫色的紫罗兰酮搭配胡椒醛、苯甲醛等，并且剂量谨慎，烘托出稍纵即逝的空灵感和娇弱感。这种技巧在后来的L’HeureBleue中进一步放大、强化，反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坚固的女性特质。这也证明了香精浓度对气味印象的影响。3.其他

鸢尾花

“在原版AprèsL’Ondée的配方中，最幽默的事就是用昂贵的鸢尾根修饰廉价的胡椒醛”，卢卡?图林写到。只有经过多年的陈化，鸢尾根状茎（而非花瓣）才能产生类似滑石粉一样神圣肃穆的气味。其中的主要气味分子就是鸢尾酮。因此，鸢尾根净油也位列最昂贵的天然香料。“这样你就已经收获了一场完美的葬礼：配备四匹骏马和灰色鸵鸟羽毛”，卢卡?图林写到。此外，前调中的茴芹协和香也带来了一种清爽惬意的草本气息，平衡了温暖的杏仁膏/天芥菜气味。雅克?娇兰发现了这种气味的奇妙之处，之后在L’HeureBleue中进一步放大。

迷迭香、车轴草和寒丁子

此外，根据伊丽莎白?德?费多的介绍，雅克?娇兰还采用了德莱尔的两种香基：以水杨酸戊酯为主的Orchidée?，带有明显的甜美草本、绿意，细微的花香和木香，模拟车轴草。以墨西哥寒丁子为名的香基Bouvardia?是二十世纪初非常流行的茉莉花香香基，并且同样出现在L’Origan的配方中。前法国调香师协会主席居伊?罗贝尔就曾说：“雅克?娇兰有一种魔力，能让浓郁的香水变得轻盈、鲜活。”雅克?娇兰沿用了Jicky的普罗旺斯草本协和香——包括百里香、迷迭香、药鼠尾草等——为怀旧忧郁的AprèsL’Ondée增添了一种乐观阳光的绿色气息。“一点点小心添加的世俗欢愉反而令流泪的AprèsL’Ondée绽放了笑容”，卢卡·图林写到。最后，自然少不了香豆素、香草等娇兰家族最爱的东方调元素。（五）气味变化AprèsL’Ondée倒映出调香师对印象主义和大自然的静谧之爱，喷出的瞬间就让人联想到春季阵雨洗礼后的花园。康乃馨修饰的茴芹与稍纵即逝的橙花油就像一缕充满希望的明媚阳光，照亮了风雨过后的大地。普罗旺斯草本送来地中海风，令人想到生机勃勃的灌木和杂草，甚至听得见林间少女的脚步声。温柔轻盈的粉质花香如金合欢、香堇菜、鸢尾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糖渍杏仁、樱桃派或紫罗兰糖。但是，雅克·娇兰用它们渲染出印象主义绘画中大片的色块、模糊的边界——蓝色、淡紫色、绿叶、浅黄色、白色，“就像桃核般洁白、柔和”，卢卡?图林写到。AprèsL’Ondée随时间起伏不大。一抹香草、麝香、檀香等粉质东方基调化作毛茸茸的花香羽毛，避免田园牧歌的下沉。就这样，雅克·娇兰为我们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面：春雨结束后，娇羞的野花和鲜嫩的绿叶告别了慵懒无力，挂着一身水珠、焕然一新；但纤细的茎叶微微颤抖，仿佛随时要被拉倒。趁着太阳半遮半掩，苍白的薄雾混合着轻柔甜美的花香以及雨后的空气，笼罩在濡湿的草甸、泥土上。随着阳光渐渐清晰，花园也愈渐温暖。事实上，雅克?娇兰就有一座花园，里面种植着玫瑰、牡丹、杜鹃……只要得空，他就会来这里转一圈，和大自然交流。因此，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何雅克?娇兰能如此巧妙地把握那转瞬即逝的纤巧之美。此外，由于AprèsL’Ondée以中性的自然风光为主题，因此有些人将它看做“花草水语”系列的先驱，回避了女性香水的社会规范，即使男性也可以安心、大胆地用起来。（六）专家评价

德彪西和《Perfumes:theA-ZGuide》

“在众多苍白而浪漫的香水中，唯有AprèsL’Ondée拥有一种不知所措的轻松感，就像德彪西的钢琴和弦，酸楚又柔情似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二十款香水之一（卢卡?图林）。”作为雅克·娇兰第一件永载史册的作品，AprèsL’Ondée首先向公众证明：香水不仅仅是一种时尚装饰物，更是一种感官艺术的创造。他用半色调的剂量捕捉到光影变化的忧郁瞬间：温度、湿度和模糊度的细腻微妙在这款香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因此，AprèsL’Ondée是嗅觉的印象主义，是思维中的自然重现，是雅克·娇兰的创造力，绝不是拙劣的自然模仿。其次，AprèsL’Ondée兼具严谨和空灵的艺术风格。

雅克·娇兰和蒂埃里?瓦瑟

娇兰首席调香师蒂埃里?瓦瑟表示，雅克?娇兰是一个非常严谨、甚至有点谨小慎微的调香师，有点类似知识分子。他的配方专注细节的精妙完美、比例的平衡和谐、结构的完整紧凑，有别于娇兰四世的冲动大胆、叛逆个性。AprèsL’Ondée就像印象主义钢琴曲《Gymnopédies》，那些看似随意的细节——如和声安排、段落结构——其实都是埃里克?萨蒂精心安排的结果。但是，对饱满性的过度追求又会导致嗅觉疲劳。所以AprèsL’Ondée的另一种珍贵品质就是转瞬即逝的空灵。正如《Gymnopédies》，虽然永恒神秘、意犹未尽，但作曲家并没有使用特别多的音符数量。香水评论家维多利亚?弗罗洛娃曾说：“它一下子俘获了我无以言表的怀旧之情，如记忆中的那次初吻，纯洁而纤弱”。最后，AprèsL’Ondée也遵循了二十世纪初的优雅规范，绝不卖弄性感。年，《自由报》曾这样写到：“在巴黎赛马会的站台上，形形色色的漂亮女士构成了一幅优雅的春日风景画……她们的和谐优雅散发着与众不同、无与伦比的芳香，那就是AprèsL’Ondée——精致、细腻的香气令人想到诗人心中的怀旧思绪。”（七）版本变化直到八十年代，香水的标准浓度都是Parfum。EDT和EDC通常由助手调香师完成。AprèsL’Ondée有Parfum、EDT和EDC浓度，没有EDP。Parfum拥有AprèsL’Ondée的完整细节，辛香、粉质花香格外明显，体感温暖；华丽的鸢尾根香更加明显、浓郁持久、质地坚固，仿佛增加了珐琅彩。相比之前，EDT更疏离透明，仿佛淡雅和朦胧的水彩画，被笼罩在一片濛濛细雨之中。卢卡?图林表示：“比起妙不可言的Parfum，EDT不够细腻，但也更加羞涩。”鉴于欧盟毒理学规定，原版Parfum早已“与世长辞”。例如最重要的元素之一胡椒醛，既是安非他命合成物前体，又因其上游原料黄樟素具有致癌性，因此在香水中浓度不得超过8%。娇兰表示，如果符合规定，就会彻底摧毁AprèsL’Ondée的静谧之美。因此，目前娇兰只保留了EDT浓度；这也成了无数娇兰爱好者心中永远的痛。据蒂埃里·瓦瑟介绍，原版AprèsL’Ondée使用了天然香柠檬精油和麝香酊剂。前者饱满立体、后者馥郁性感，与AprèsL’Ondée的画面相得益彰。此外，娇兰还会使用外部供应商的香基，其品质也会影响成品。这些成分的变化也会影响这款香水。虽然同样受制于欧盟法规，但今天的EDT和原版惊人相似，值得拥有；唯一的细微差别可能就是持久性、花香减弱。卢卡?图林表示：“虽然曾经的那份甜蜜愁绪已经消失了，但新版依然出类拔萃。看起来好像贫血，但也恰好切题，闻起来更像是一款可口的鸢尾香水。公允地说，娇兰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八）香精浓度

年生产的AprèsL’Ondée（Parfum）瓶底

当代消费者对香水强度的认识继承自八十年代的“大香水”和浓郁持久的EDP。但诞生于二十世纪初的AprèsL’Ondée并不会符合这一认知。九十年代的AprèsL’Ondée（Parfum）酒精含量为89%，即香精浓度不超过11%。根据调香师居伊?罗贝尔的分析，年之前的Parfum香精浓度为5%-10%，与89%的酒精浓度不谋而合。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时代趋势的变化。比如同一时期的MouchoirdeMonsieur和VoilettedeMadame都不是直接用于皮肤，而是洒在手帕或面纱上。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人们曾一度相信只有情妇会在皮肤上涂抹香水，比如巴黎名妓玛丽·迪普莱西——小仲马就是以她为原型创作了《茶花女》的玛格丽特。因此，娇兰的主要顾客淑女贵妇自然也追求“清淡雅致”。（九）深远影响

AprèsL’Ondée、Sillage和LHeureBleue

AprèsL’Ondée并不是雅克·娇兰最后一次使用胡椒醛。年，他又以弗朗索瓦·科蒂的AmbreAntique（）为灵感，结合胡椒醛强化了花香的甜蜜魅惑，创作了Sillage。这款香水“可以为女性留下一条难以忘怀的香气影踪，未见其人但闻其香”，伊丽莎白?德?费多写到。换句话说，AprèsL’Ondée间接宣告了娇兰未来的创作方向。从此以后，胡椒醛在现代香水中也随处可见。LolitaLempicka（洛丽塔，）的胡椒醛与茴香构成了洪亮的美食调；Amour（高田贤三，）用香草增强了胡椒醛的奶香；Love（蔻依，）中的胡椒醛和紫罗兰酮模拟了复古化妆品。此外，还有Poison（迪奥，）、Knowing（雅诗兰黛，）、LAirduTemps（丽娜蕙姿，）等作品。

Paris、IMissViolet和L’Eaud’Hiver

AprèsL’Ondée的南美天芥菜-香堇菜结构也影响了其他调香师，比如Paris（圣罗兰,）、L’Eaud’Hiver（馥马尔，）、IMissViolet（别样公司，）、L’HeurePerdue（卡地亚，）等。调香师索菲娅·格罗伊斯曼表示，自己童年最喜欢的气味就是香堇菜。Paris就是以AprèsL’Ondée为灵感；只不过她将香堇菜与成熟的李子、鲜艳的玫瑰结合起来。贝特朗·迪绍富尔的IMissViolet也同样以AprèsL’Ondée的粉质香堇菜-金合欢为原型，试图营造出植物芳香与皮革苦涩之间的戏剧性对比。LEaudHiver则堪称“AprèsL’Ondée2.0”：让-克洛德·艾列纳用苦杏仁气味与二氢茉莉酮酸甲酯构成了冷暖、干湿的对比，仿佛白云落雪簌簌，意境十足。以至于评论家都好奇调香师是如何做到的。当然，AprèsL’Ondée也深受名人喜爱，包括八十年代的法国超模伊娜?德拉弗拉桑热、女演员伊莎贝尔?阿佳妮和设计师卡尔?拉格斐。（十）瓶器设计

花篮、路易十六瓶和车轴草花蕾

娇兰一直非常重视香水瓶器的设计制造。AprèsL’Ondée沿用了年诞生的路易十六瓶，无一不显露出爱德华时代的优雅古典。透明的圆柱形罗纹瓶身圆润流畅，仿佛一个柳藤花篮。菠萝形的瓶塞源自车轴草花蕾，象征着乡间野花。竹节般的瓶颈缠着红色薄纱，寓意淑女的面纱。再配上椭圆形的黑白色标签，古色古香，仿佛是向玛丽·安托瓦内特致敬——毕竟这位断头王后酷爱田园牧歌。路易十六瓶由法国宝诗库瓦尔（PochetetduCourval）公司生产。它既是娇兰的第一位瓶器合作商，也是娇兰最重要的瓶器制造商。年，宝诗库瓦尔的第一款商用香水瓶即娇兰的EaudeCologneImpériale，是献给欧仁妮皇后的新婚贺礼；后来的蜗牛三角瓶、幸运四叶草瓶、龟形瓶、螺旋桨瓶以及路易十六瓶也均由该公司生产。七十年代，宝诗库瓦尔开始与玻璃设计师合作，比如SergeMansau、PierreDinand、ThierrydeBaschmakoff，更是推动自己成为高端香水瓶器第一制造商。路易十六瓶和幸运四叶草、蜂姿瓶、倒心瓶一样，也曾是娇兰的通用瓶器，装过Muguet、MouchoirdeMonsieur、Sillage、AvrilenFleurs等香水。目前，AprèsL’Ondée（EDT）采用通用蜂姿喷瓶；后续将统一更新为倒心瓶。尾声正如香水与音乐的联系如此紧密，雅克?娇兰就像音乐家一样，选择、记录、排列、编排、调整各种香气，始终追求无暇的协和香。如果雅克·娇兰“只会为那些旧世高门女子调制香水”，那么AprèsL’Ondée则代表与之同行的美好年代；如果LHeureBleue代表了神秘宁静的蓝色黄昏，那么AprèsL’Ondée则是柔情似水的雨后初晴；如果Chamade代表了春天的勃勃生机、翻天覆地的嗅觉曲线，那么AprèsL’Ondée则是光彩澄澈的印象主义、早已消失的诗情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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