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节了，我骑着车奔波在串亲戚的路上。此时路堵得厉害，左边一辆帕萨特，右边两辆摩托车，前边是大货，后边是拖拉机，我被夹在中间。帕萨特发出尖锐的滴滴声，摩托车狂野地咆哮着，大货司机淡定地抽着烟，拖拉机上的老大爷瞪着眼骂骂咧咧……

“王老师……王老师……”，我寻着声音看去，一个大大的头从帕萨特的副驾窗户里探出来。

“王老师，串亲戚嘞？还认识我不？”我快速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大头”的相关信息。应该是我刚参加工作时教过的学生。

“哦，你是‘大头’！”他的外号我脱口而出。

“哎呀，咋还叫我‘大头’……老师，你去串亲戚嘞？！”

“是呀，你这是去哪儿啊？！”我很高兴地问。

“我呀，我去市里汇报工作……老师，这是我司机，要不等会叫他送送你？！”

“那可不敢……不用了，不用了。”

“现在还在实验吗？还教着课？”

“是呀。不教课干啥呀，别的啥也不会呀。”

“课教到啥时候是个头啊……”“大头”同情地说。“别说啥也不会，你得想想办法啊老师，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啊！”说到“想想办法”时，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神里仿佛藏着一条金光大道。

“对对对，领导教导的是。要不你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开起玩笑。

“中！只要你做好准备工作，啥都好说!”说到“准备”，他特意重读。

“路开了，赶紧走吧，汇报工作可不能迟到。”我实事求是地建议着，因为我感觉，很快，我就会无话可说。

“那是，我先走啦。开车！”

黑色玻璃窗缓缓升起，遮住了那张我已读不懂的脸。“领导”的车扬尘而去，打翻了我心中的五味杂陈，思绪飘到了八年前。八年前，他也是这样，缓缓地遮住自己的脸，只不过，那时遮住的是我能读得懂的脸。

他叫“大头”（学生们给起的外号），个子高高，脑袋大大，性格活泼，率性直接。“大头”成绩一般，但强烈地渴望成功。我是从他桌上贴着的拿破仑的画像猜出的。面容冷峻的拿破仑凌驾一匹前蹄腾空的战马，潇洒地指向胜利的远方，旁边刻着拿破仑的经典名言：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位英雄跃然桌上，身后的士兵却显得微不足道。看来我的这位学生已经是拿破仑的骨灰级粉丝了。

有一次我讲完课，还有5分钟下课，为了激发学生们问问题的积极性，我故意说“你们可以提问，我能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大家窃窃私语，还有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终于，这位个子高高脑袋大大的男生在最后两排学生的怂恿下站起来说“是不是啥都能问？”，我说“是。”然后，他盯着我笑着说“老师，你到底有多高？”。这问题一听就来者不善，但海拔不高又不穿高跟鞋的我早已习惯了，淡定地告诉他：“不高，比你喜欢的拿破仑矮4公分呢。”（《拿破仑传》上记载拿破仑的身高为.5CM）他，愣住了。我仍接着说：“拿破仑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我更欣赏另外一句中国古诗，你想知道吗？”，他的大头点了点，“嗯。”“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沉默了。教室里的躁动也平息下来。我示意他坐下，他一边坐，一边拿起课本，缓缓地遮住自己的脸。

中间我和“大头”还有过哪些交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毕竟他太忙。他当班长，当部长，当学生会主席，学校的各类活动都有他上蹿下跳的身影，课间休息也常常加班加点“日理万机”。

在分班前的最后一节课上，“大头”代表全班同学送我一盆兰花草，我很开心地说“谢谢！”，孩子们却不依不饶地说“谢谢就行了？！”“大头”吆喝了一声“唱一个……”，于是全班都跟着起哄。我看着这盆生机勃勃的兰花草，又看着这群生机勃勃的孩子，忽然想起了《兰花草》这首歌，便唱起来：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但愿花开早，能将宿愿偿，满庭花簇簇，开得许多香。

孩子们有会唱的，也跟着唱起来，“大头”也跟着哼唱起来，非常投入，他感动了，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唱完后，我说“我很想告诉你们这首歌的来历。《兰花草》这首歌的歌词原是胡适先生写的一首小诗，叫《希望》。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胡适从海外学成归来，以《新青年》为阵地，希望民主和科学之花能开遍中华大地。而当他养的一盆兰花草左等右等不开放时，他一时心急，生出灵感，写下了这首小诗……今天，你们送我兰花草，我给你们唱《兰花草》，我也希望能把兰花真善美的种子种在你们的心田……”

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梦。我知道，这盆兰花草的种子可能种进了一些人的心田，将来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长出幼嫩的绿芽，长得绿意盎然，开出花朵，美好着自己，温暖着他人……当然，我也得承认，那种子也可能在一些人的心田尚未扎根，便被现实的狂风卷走。毕竟，青春肥沃的土壤同样可以孕育其它的繁花硕果。

就像“大头”，估计已经是“领导”了吧。他在他的天地里孜孜以求甚至炙手可热，他已经可以自信地给老师出谋划策叫老师“想想办法”了，他已经会对老师的工作状态表示关心甚至担忧了，换句话说，他已经可以向老师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发起挑战了……要说，无论如何，学生有此成就，我当“自豪”并“自勉”，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张已读不懂的脸。大头啊大头，难道老师我不知道，唇耕舌耘不如谄媚一笑，青灯黄卷以穷年不如去“混”一顶小小乌纱帽？！你可以去当“元帅”，只是你别忘了是因为你身后有民有兵，你才是“帅”。你可以为馒头而活，但你不能看轻高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努力不让我的学生去买人血馒头吃，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想着你那些“务实”的建议，我深刻反思，这是否和我的教学有关？我是讲过“市场经济”，但我是用“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来解释市场机制的，我是讲过“权力神圣”，但我是用“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来启发你们的呀！

大头，你可还记得这两句诗？你可还记得我们一起唱过的《兰花草》？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洒水车放着《兰花草》的曲子开了过来，洒湿了我的裤子和鞋。秋天真冷，我骑上车，定好方向，用心赶路。

作者简介

王姣敏宜阳县实验高中教师。喜欢阅读，喜欢在阅读中忘却自己、收获自己；喜欢写作，喜欢在写作中挖掘内心、驾驭命运；喜欢教学，喜欢在教学中感受并传播爱与美的力量。而立之年的我，无升官之念，无发财之想，惟愿亲友身康体健，自己努力奉献，不负光阴。

朗读者简介

芦利亚，网名，山那边，崇尚自然，喜欢简约。虽然平凡，但一直在路上。

征稿详情，在以下链接：

首届“灵秀杯”原创文学大赛征稿启事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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